苏武牧羊北海故地考 苏武于纪元前100年奉汉武帝命,出使匈奴,被囚禁北海牧羊19年,坚贞不屈。后来汉武帝去世,昭帝即位,汉朝与匈奴修好,苏武归汉。
苏武的民族气节从此流传千古。 但北海所指何处?历史上似乎一直不大清楚。清代王先谦所撰《汉书补注 李广苏律传》“唐书地理志骨利干都播二部落北有小海,冰坚时马行八日可渡,海北多大山,即此北海也。
今曰白哈儿湖,在喀尔喀极北,鄂罗斯国之南界。”所记“白哈儿湖”应为现称的贝加尔湖。过去所见文献都从此说,一无异议,似乎已成定论。
但由于种种迹象,笔者一直心存疑问。 2003年甘肃省科协副主席魏万进来访,魏君熟悉河西走廊丰富的文化古迹,他说武威市民勤县有—个苏武庙,还有—个苏武山,使笔者为之一惊。
魏君曾任原武威地区行署专员,他的话当然可信。民勤这样苦瘠偏远的地方,久远的古代,显然不会凭空修建一座苏武庙,更不会做一个假古董苏武山,以张扬某种文化特色获取开发效益。
我想这里很可能隐藏了苏武牧羊北海的某些史实。 2003年夏,在甘肃省沙漠研究所同志的陪同下,我们专程访问了甘肃省民勤县苏武庙的旧址。
说是旧址,实际上是一堆瓦砾。不大的苏武庙,在文革中已经被彻底毁坏,现在是苏武山林场所在地。我们站在原址的小山头上,举目远眺,烟云迷蒙处就是已经干涸的白亭海盆地。
周围是羊路乡所属的村寨,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苏武葡萄酒厂。 晚唐诗人温庭筠曾有《苏武庙》诗,叙事写景,隽咏跌宕,颇为感人。
诗曰: 苏武魂销汉使前,古祠高树两茫然, 云边雁断胡天月,陇上羊归塞草烟。 回日楼台非甲帐,去时冠剑是丁年。
茂陵不见封侯印,空向秋波哭逝川! 但是温庭筠所咏叹的苏武庙究竟在哪里?注家没有说明。据现有资料,我国有三个苏武庙,一在河北坝上的丰宁,一在宁夏中宁,一在甘肃民勤。
其中河北丰宁的苏武庙有文献记载“始建年代不详”,清朝雍正五年(1727年)在此建立牧马场,为求得神明保护畜群,由“当地僧人重修”,而与苏武牧羊的北海故地无关。
至于宁夏中宁的苏武庙,据文献记载,是明朝洪武年间,朱元璋第十五子庆王朱旃来宁夏就藩时,在寺口子一带香山设牧马场,养马牧羊,建苏武庙,以保佑畜群平安。
也未涉及苏武牧羊的北海。 经我们研究,初步认为甘肃省民勤县白亭海应为苏武北海牧羊故地。依据之一,地名是最稳固的历史标柱。
地名揭示历史,这样的事例古今中外不胜枚举。许多民族已经湮灭了,但以他们民族语言命名的地名仍然存在。这里的苏武山,应该是苏武曾经与此地有所瓜葛的佐证。
它们命名起源何时,已无人知道。就在苏武庙的旧址,这里原有民勤县志中所说的“苏武庙台”,上有“古石碑上大书‘汉中郎将苏武牧羊处’”,但现已不存,而有2003年4月22日落成的“中国道教生态林建设基地碑记”,其中记载“县境内有苏武山,相传为牧草丰美的天然牧场,汉中郎将苏武曾在这里仗节牧羊,后人敬仰苏武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,于明成祖永乐七年修建苏武庙以资纪念。”
这里的苏武庙是依据苏武在此牧羊的苏武山的传说而建,建庙已有500多年的历史,而传说当然更为久远。在现苏武庙附近有一个地方叫“羊路”,据说是苏武牧羊时羊群每天路经这里踩出了—条路而得名。
上世纪60—80年代,这里是民勤县“羊路公社”所在地,之后又改称“羊路乡”,延用至今。 依据之二,据《汉书李广苏建传》:“武既至海上,廪食不至,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”,这段话揭示了白亭海地带特色。
西北半荒漠地区有一种仓鼠每年秋末贮存野草、草籽和谷类籽粒作为过冬食物。当地贫苦农民历来就有从鼠洞里掘取这类“鼠粮”为口粮的习惯,尤其在继大跃进而来的大饥荒年代中,成为当地农民常用求生之路,碰巧了一个鼠洞可以挖出几升粮食。
不过在匈奴时代白亭海边当不会有农田,苏武没有后日民勤农民那样幸运的收获,但苏武在“廪食不至”的绝境下,掘鼠洞求食,既得草籽又得鼠类,应在意料中,而贝加尔湖地区属太加林带,不是这种特殊鼠类的分布区。
其三,民勤位于祁连山的山麓冲积地带,地处石羊河流域的尾闾,在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间,为河西走廊深入蒙古高原的突出部分。
从祁连山发源的石羊河到民勤的集水面,高差达1000米,经常有河水浸润而成绿洲和湖沼。从现有的白亭海的湖盆规模来看,当年应是与居延海媲美的汪洋巨浸。
民国时期出版的镇番县(今民勤县)地图还有“白亭海”图斑。上世纪50年代末,笔者参加中国科学院沙漠考察时曾到民勤,对民勤沙井子地区曾有这样的记载:“地下水深度为1—2米,浅者0.75米”,有自流井涌现。
这类沙漠的湖盆地区,水草丰茂,是良好的牧场。直到上世纪60年代,才因石羊河上游大量垦殖而水源逐渐枯竭。至于白亭海名称,应在唐代以前就有。
唐朝大足元年(公元701年),凉州都督郭元振在凉州(今武威)北界置白亭军,以拒突厥。白亭军当为比附白亭海而名,故白亭海的名称应早于白亭军。
所谓北海或为白亭海简化为“白海”的转音。因西北话“北(bei)”、“白(bai)”两字发音极为近似。古音与今音或有不同,但不妨存为参照,以备音韵学家指正。
其四,台湾成文出版社依据手抄本影印出版的《民勤县志》,在民勤的“要地”条目中记载有“苏武山,县东南三十里,相传为汉中郎将苏武牧羊处,为邑东南屏障,见疆域图。”
;“古迹”条目中有“县东南三十里苏武山上有庙址”(同书82页);“庙观”条目谓城内西北有“苏公祠”(同书97页);
“烽燧”条目谓在城北三十里有“苏武山墩”(同书162页)。民勤县存在过苏武山、苏武庙、苏公祠(今已泯灭无存)、苏武牧羊处、苏武山墩等系列古迹,都从文字上印征了民勤就是苏武牧羊北海的故地。
其五,古诗词中的相关记载。这些诗词作者虽然都已去苏武年代久远,但仍不失为佐证之—。 温庭筠的《苏武庙》诗中有“陇上羊归塞草烟”句,“陇上”显然指认了西北某地,而非贝加尔湖、宁夏中宁或河北坝上。
清代中叶有一批诗作涉及苏武牧羊北海的事迹。张昭美在所著《濯砚堂诗钞》中有不少描写古凉州的诗词,其中有数首有关于苏武的记述。
如《天梯古雪》中就有“神龙西跃驾层峦,万古云霄玉臂寒,北海当年毡共啖,南窗此日练同看”的诗句,前两句是对“天梯山”即现祁连山雪景的描写,而“北海”句当指凉州以北苏武牧羊的白亭海。
另一首《黄羊秋月》中“一线中通界远荒,长川历历抱西凉,草肥秋色嘶蕃马,雾遍山原拥牧羊。苏武廿年持汉节,嫖姚万里拓秦疆。
几会听处横吹笛,杨柳春风忆夕阳。”写的是古凉州东南“黄羊”(现黄羊镇)一带的风光,同样提到了苏武持节牧羊的故事(武威县志编纂委员会1985)。
清代中叶张翙《凉州怀古三首》之二中有“姑臧官阙已成灰,一曲悲笳怨落梅。碧草春留苏武泽,晴烟晓护李陵台。”等诗句,其中“苏武泽”注释为休屠泽,在今民勤县境内(武威县志编纂委员会1985)。
按休屠为匈奴部落名,苏武泽或休屠泽,应即为白亭海。 晚清文人陈炳奎的诗作有《凉州怀古》一首云:“边陲四郡汉初开,河外孤悬亦壮哉。
苏武看羊空贻泽,李陵牧马独登台。梯山雪霁风偏劲,瀚海沙尘水不洄。遥望玉关通绝域,黄流如线亘天来。”全诗写的都是凉州毗邻各地的景观与史实。
其“苏武”泽注释为“今民勤县东南二十里许,有苏武山,山中有池,并建有苏武庙,民间传说苏武在此牧过羊”(武威县志编纂委员会1985)。
其六,民间传说是历史的折射。这里有大量的民间传说,证明苏武在民勤一带影响不同寻常。在民勤土生土长又在当地工作多年的潘竞万,收集民间传说,撰写《凉州传奇》,其中与苏武有关的故事竟有八则之多。
传说像多年陈酒,没有足够的群众基础和长久的年代酝酿是产生不出来的。这些尽管都是民间野老不经之谈,但却充分衬托出苏武与民勤深厚的历史渊源。
它们对历史轮廓指认的可靠性不亚于地名,往往远在文人诗词文墨之上。 其七,匈奴为游牧民族,居无定所,但其政治中心总是在今陕北到河西走廊北部一带游移。
现在陕北靖边发现的匈奴首都统万城,应为匈奴被汉武帝击溃远扬以前的首都。苏武作为匈奴与汉朝政治交易的筹码,苏武的囚禁地应该离政治中心适当偏远,而又不致过于隔绝,才便于在苏武囚禁期间与汉使相会或作其它联系。
民勤的白亭海与当时的匈奴政治中心大约4天的马程,而从统万城去贝加尔湖快马也要10天以上,与前者相比,显然不是理想的苏武囚禁地。
史书有这样的说法,元狩二年(纪元前121年),霍去病率大军讨伐匈奴而大获全胜,夺取了水草丰盛的祁连山和焉支山地带。
匈奴创痛极深而大发悲歌:“亡我祁连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;失我焉支山,使我妇女无颜色。”匈奴从此远扬,河西一带不复出现。
这里对霍去病的战功显然夸大了,事实并非如此。此役虽重创匈奴,但只“断匈奴右臂”,使其与北部匈奴联系隔绝,并未使匈奴遁迹河西,北部沙漠深处仍有匈奴盘踞。
直到半个世纪以后,匈奴的后代沮渠蒙逊、沮渠牧健父子还在此建立北凉政权达三十余年之久。因此,在纪元前100年霍去病伐匈奴获胜以后,地处祁连山以北100多公里的沙漠绿洲白亭海仍为匈奴所盘踞,并囚禁苏武于此应该是可能的。
以上的论述,可以阐明苏武牧羊北海的故地,应该在民勤的白亭海而不是贝加尔湖。 但沧桑巨变,如今白亭海已经干涸为沙漠。
自然和人文的两只“巨手”于此交叉渲染,构成一幅厚重的历史长卷,令人反复把玩,浸沉在无限思念之中。遥想当年白亭海碧波浩淼,水草丰茂,苏武持节坐拥羊群于天水之间,目送北雁南飞,带去无尽的故国思念。
苏武借大雁将书信带给汉家朝廷的传说后来升华为“鸿雁传书”,流传至今。面对漠漠黄沙,我们追念逝去的孤臣孽子苏武和他栖居多年的水草丰美的牧场,难免“空问瀚海哭逝川”了。
作者:任继周 张自和 陈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