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道韫,晋陈郡阳夏人,咸康初生。一名道蕴、韬元,字令姜。父奕字无奕,官至安西将军;母陈留阮氏,名容,字元容。叔安字安石,官至太傅,能以仪范训子弟,族人咸仰,推领家事。
道韫幼颖异。一寒雪日,安召儿辈,与讲论文义。俄而雪骤,欣然曰:“白雪纷纷何所似?”侄朗答:“撒盐空中差可拟”,安不甚乐;
道韫答:“未若柳絮因风起”,始大笑。又尝问道韫曰:“《毛诗》何句最佳?”答:“吉甫作颂,穆如清风。仲山甫永怀,以慰其心”,吉甫者,周宣王时名将也,尝克猃狁;
仲山甫亦宣王卿士,有格望。
其赞此二人,实慕叔功德,而词不浅俗,安喜曰:“有雅人深致”,益重之,慎为择婿。时人曰:“王与谢共天下”,盖望族与谢相匹者,止有琅琊王门,乃择王羲之子凝之。
凝之字叔平,咸和九年生,书能得父韵。永和十年,道韫与成姻。
道韫善诗文,精玄理,兼有辩才武艺,而凝之止善草隶,既嫁,因大薄之。及归,甚不乐,安曰:“王郎,逸少子,不恶,汝何恨也?”
逸少,羲之字也。
道韫曰:“一门叔父,有阿大、中郎;群从兄弟复有’封胡羯末’,不意天壤之中,乃有王郎!”封谓谢韶,胡谓谢朗,羯谓谢玄,末谓谢川,皆其小字也。
道韫颇以夫庸为憾,而王门风雅粲然可观,仍能彰其才。
夫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,词理将屈,道韫遣婢白献之曰:“欲为小郎解围。”乃施青绫步鄣自蔽,申其前议,客不能屈。又尝以弟遏学植不进,诲曰:“汝何以都不复进,为是尘务经心,天分有限?”
遏绝重姊,时有张玄者知之,亦常称其妹,以敌道韫。妹名彤云,适顾氏。有济尼者,游于二家,或问之,济尼答曰:“王夫人神情散朗,故有林下风气。
顾家妇清心玉映,自是闺房之秀。”云道韫女中名士也。
凝之历官江州刺史、左将军、会稽内史。道韫淑惠善相夫,夫妇之情尚可,历四十余年,有四子二女。子曰蕴之、平之、亨之、恩之,女一适庾氏,一适刘氏,有子涛。
隆安三年,孙恩攻会稽,僚佐请为之备,凝之事五斗米道弥笃,不从,而入靖室请祷,日稽颡跪咒。又语诸将佐曰:“吾已请大道,许鬼兵相助,贼自破矣。”
竟不设备。及恩渐近,乃听出兵,时恩已至郡治山阴下。
甲寅,恩陷会稽,凝之弃家出走,恩执而杀之,诸子亦遇害。而道韫举厝自若,闻噩耗,亦不走,命婢肩舆,抽刃出门。乱兵稍至,手杀数人,乃被虏。
涛时年数岁,贼又欲害之,道韫曰:“事在王门,何关他族!必其如此,宁先见杀。”恩虽毒虐,为之改容,乃不害涛,亦释道韫。
自尔嫠居会稽,家中莫不严肃。以子尽丧,痛甚,六年不开帷幕。尝梦二儿还,钳锁大械,劝母自宽,云:“罪无得脱,惟福德可免耳。”
寻具叙诸苦,道韫自是常为祈福,冀获福佑。元兴间,刘柳来任太守,闻其清心玄旨,姿才秀远,请与谈议。道韫素知柳名,亦不自阻,乃簪髻素褥坐于帐中,柳束脩整带造于别榻。
道韫风韵高迈,叙致清雅,先及家事,慷慨流涟,徐酬问旨,词理无滞。柳退而叹曰:“实顷所未见,瞻察言气,使人心形俱服。”
道韫亦云:“亲从凋亡,始遇此士,听其所问,殊开人胸府。”又数年,卒。
道韫有集二卷,隋仍存,佚于唐。其所著诗赋诔颂并传于世,而今可见者,仅二诗一赞。《登山》曰:“峨峨东岳高,秀极冲青天。
岩中间虚宇,寂寞幽以玄。非工复非匠,云构发自然。器象尔何物?遂令我屡迁。逝将宅斯宇,可以尽天年。”《拟嵇中散咏松》曰:“遥望山上松,隆冬不能凋。
愿想游下憩,瞻彼万仞条。
腾跃未能升,顿足俟王乔。时哉不我与,大运所飘䬙。”又赞孔子对卫灵公语“俎豆之事,则尝闻之,军旅之事,未之学也”曰:“庶则大矣,比德中庸。
斯言之善,莫不归宗。粗者乖本,妙极令终。嗟我怀矣,兴言攸同”。
其兄弟八人,长寄奴,次探远,并早亡。次渊,字仲度,义兴太守,娶琅琊王氏;次攸,字叔度。散骑侍郎,早亡,娶颍川庾女淑;
次靖,字季度,散骑常侍、太常卿、常乐县侯,亦娶颖川庾氏;次豁,字安度,早亡;次玄,字幼度,散骑常侍、使持节,都督会稽五郡诸军事,车骑将军、会稽内史、康乐县开国公,谥曰献武。
先娶太山羊氏,后娶谯国桓氏;次康,字超度,出继从叔卫将军尚,袭封咸亭侯,早亡。
其妹三人,长道荣,适顺阳范少连,太子洗马;次道粲,适高平郗道胤,散骑侍郎、东安县开国伯;次道辉,适谯国桓石民,使持节、西中郎将、荆州剌史。